引子
新世纪初,在日本东京一家古玩拍卖市场上,一锤子敲开了拍卖序曲。一位日本玩家手持一件来自中国的稀世珍宝青铜爵,狂妄地宣称说,我们的西方邻居喜欢炫耀自己的文化博大精深,可是我敢说,这件青铜爵来自中国的何处,如何断代,连他们的考古界也无人敢于置喙。这话引起旅日华侨和中国留学生的哗然,但一时又无法回击这位极右翼分子。没想到事情仅仅过去了半年,一批相同的文物又现身在一个日本家庭中,并引起这个家庭的后人和一个中国青年对文物来龙去脉的追踪……
非常遗嘱
早晨的阳光照亮了已经热闹起来的东京街道,阳光的光刃斜**那间典雅的日式大客厅,涮亮了墙壁上的一幅中文字幅。字幅上仿照颜体写着“烟霞闲骨骼,泉石野生涯”;另一幅斗方上写着“茶禅一趣”的字样,在柔和明亮的格调中彰显着中国儒文化的情调。
那位身穿和服的中近老年女仆正在在客厅里忙碌,她神态安祥,眉目和善,慢条斯理、小心翼翼地清扫客厅里的博古架,和架子上摆着的金石古玩、瓷器、佛象,也有少量日本古坟时代、飞鸟时代的陶制品。忽然,客厅的顶棚上那只吊灯莫明其妙地飞身而下,一声脆响碎在地上,溅起碎琼乱玉,吓得女仆愣着。她呻吟了一声:“上帝,这是什么预兆?”遂忙着双手合十默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
默祷了良久,就在女仆正要清扫地板上的碎玻璃的时候,忽有病态的呻吟从里间居室磕磕绊绊传出来,模糊不清,扑簌迷离。女仆急步走进宽敞明亮的卧室内,一位男性老者躺在床上,被埋在洁白的卧具间,他面容清瘦,满头皆白,一脸枯枝败叶的景象显得有些急不可耐,伸出枯枝般的指头向天空划拉,口里“哦、哦、哦…….”
“一本先生,这是怎么了?”女仆惊慌地趋近去问,“昨晚上还好好的,你这是怎么啦?是马上要去医院吗?”
冈原一本大口喘了一会,终于缓过气来磕磕巴巴说:“柳子,把、把孩子们叫来,我要见,要见他们……”
“是叫你的两个儿子吗?还要通知你的夫人吗?”柳子俯身弓成一个硕大问号,尽量凑近去问。
冈原一本眼一闭,绝望沮丧地摇摆着手,漠然呜哝说:“三十年前,我和她,就已经不再是夫妻了,她,她早已是别人的夫人。”
柳子忙着递上一粒药说:“快服下去一本先生,救心丸。”说罢忙成一只地陀螺,一边倒水伺候冈原一本服药,一边喋喋不休,“这就好,我这就去给你的两个儿子打电话……”
没过有多久,楼下不远处射来一辆小车,到近前猛地急煞,五十多岁的冈原康泰窜下车就尥蹶子朝楼上奔跑。听见门铃响的柳子忙去开门,冈原康泰一头射进卧室扑向冈原一本,一把抓住手呼叫:“爸,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说罢忙着掏手机,“我这就要救护车!”
一本的眼儿已经发直,气若游丝说:“不,时间不多了,把,把你的弟弟也找来。”
“你是要一良吗?”柳子问,“他的电话我还没打通,我这就去……”说着踅出卧室。康泰看一眼再次昏迷的父亲,略微想了想,也跟着女佣匆忙追到客厅里,一把按住柳子拿座机的手,咬着耳朵问:“你已经给一良打过电话了?还没打通,是吗?那好,先不要打,让我想想。”
柳子神情尴尬地看着康泰,试探着问:“康泰先生,是你的父亲要留下遗嘱吗?这可是大事情,在这生死离别的时候,你弟弟一良也应该来到跟前的。”
“我冈原家族的事,作为一个仆人,你是不是问多了?从现在起,你该在楼下的客厅里待着的,我们父子有话要说!”康泰说着拿眼睑狠狠地扇了柳子一耳光。柳子惶然若一只瑟瑟后退的小鼠,迫不得已退到楼下客厅里独自怏怏默坐。
等到屋子里仅剩下父亲冈原一本和大儿子冈原康泰时,康泰迅速地摇晃昏晕的父亲吆喝:“爸,爸爸,你醒醒……”老人终于又睁开眼,样子好像急于远行,远行前又回头惦着什么。
“爸,一良的电话要不通,有什么话你就给我说,我会告诉弟弟的,”康泰大声祈求说,“所有的事情我和弟弟都会照着你的吩咐去做的,请相信我,爸爸!”
老人面对已经迷离恍惚的大儿子,坎坎坷坷嗚哝:“所有,财产,兄弟,俩,AA制继承,你、发誓……”
康泰举起手,声色悲壮得如天塌地泄:“我发誓,爸爸。”
一本哆嗦着枯瘦的手,指指头下面那只织锦枕套,使尽最后一丝力气说:“这里面有.....遗嘱,和保险柜密码,钥匙……”说着已经耗干了人生灯盏里仅有的油,虚弱的灯芯一颤悠,魂魄已经去了长恨天。
康泰努力摇摇头,确信这一切全是真的后,又侧耳倾听,楼下毫无动静,忙着抽出父亲头底下的织锦枕套,拉开拉链取出遗嘱快速浏览了一遍,略一沉思,打亮火机迅速烧了它。紧接着拿着那张写有保险柜密码的纸跳起来直扑拐角上的金属保险柜。这个保险柜可是康泰大郎从小到大一直觉得挺神秘,最神圣的地方,这里仿佛掩藏着冈原家族所有的神经密码,连母亲都无法接近它,引起他不尽联想,如今一切全在眼前了……康泰手忙脚乱地按照密码打开的保险柜,发现虽有些现金和珠宝,却不似想象的多;又取出里面一只大而古旧的皮箱,才打开一条缝,康泰惊呆了,以为看错了,反复看了又看,不错,就是他隐约听说过得青铜器,于是迅速关上箱子,使手按住胸口,像是生怕心脏掉在地上。
康泰提起箱子悄然出现在二楼楼梯口的时候,向楼下的客厅里扫了一眼,恰巧仆人不在,便飞身跑下楼,把箱子锁进自己的车内,不料仆人柳子从客厅的卫生间走出来,透过窗玻璃正好发现这一切。
康泰经过客厅跑上楼的那一刻,见仆人若无其事地在楼下清理地毯,便放心地窜上了二楼,迅速锁好了保险柜,并把钥匙和写着密码的纸条重新压在父亲的枕头下,这才来到外间招呼一楼客厅里的女仆,哭着说:“柳子,父亲已经走了,请赶紧通知我的弟弟,哦,再让律师来一趟。”
在大海边繁华的港口,海轮密集,气笛长啸,塔吊巍峨扭动。码头的一角上,从巨轮上吊下来的一批集装箱已经装上几辆大卡车,汽车的车门上写有“日本长兴蔬果公司”的字样,在明亮的阳光下炫耀地招摇,每一只集装箱上都用很大的中文写着“中国青岛”。四十多岁的蔬菜监察冈原一良再次检查了集装箱的铅封,核对集装箱的编号,然后押着卡车来到公司大院内。在公司的仓库门前,工人们忙碌地从集装箱内卸下青菜、辣椒、黄瓜……冈原一良一边挑剔地看着写有“中国青岛”字样的集装箱,一边熟练翻动一捆捆绑扎整齐、装敛工整的蔬菜、瓜果,拆开来边在鼻子上嗅嗅,边记录。忽然有另员工跑来说:“一良君,总裁先生招你有事,请去一下。”
总裁办公室的墙壁上挂着“业精于勤,行成于思”的中文字幅,显得古色古香,总裁见一良走进来便说:“哦,一良君,你的手机好像没有电了?你家里把电话打到我这来了,说你父亲身体不大好,请你快回去一趟。”
冈原一良一愣,飞快地扫了一眼表,语无伦次说:“我的工作还没做完,很抱歉,对不起,谢谢,”转身就跑。
在冈原一本先生的遗体前,冈原康泰正与女仆低声嘀咕,一良急若流星闪进来问:“爸爸在哪里,爸怎么了?”当他看见父亲时愣了愣,突然扑上抓起父亲的手拼命摇晃,撕心裂肺大喊:“爸,你这是怎么了?”转脸问康泰,问仆人,“爸他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说着突然爆炸式地大哭,痛不欲生。
康泰哭着竭力劝弟弟说:“爸也是八十五岁的人了,瞧,他老人家走得很安详……”说罢见于田律师闪身进了门,恭敬地待在一边,康泰立刻迎了上去抹着泪说,“哦,对不起。”
于田律师礼貌地问:“康泰君,对你们家庭的不幸我很难过,需要我为你两兄弟效劳吗?”
康泰把于田介绍给弟弟说:“这位是大和律师事务所的于田先生,请他来,是因为父亲走得太唐突,我想,在我们的家庭问题上,很可能有法律问题要请他来帮助。”
一良依然痛哭着以手捶床,一边嚎啕一边嚷:“父亲的眼睛刚合上,我只想知道父亲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柳子,请打个电话,让母亲也过来。”
柳子却表现得很为难,犹犹豫豫说:“可是……你的父亲刚吩咐过的……”
“康泰先生,你两兄弟面临的问题,是不是遗嘱和遗产呢?”于田律师谨慎地问。
“是这样,一切发生得太唐突,父亲只给我一人留下口头遗嘱。”康泰说。
“你是说一本先生没有书面遗嘱?这有点不合常理。”于田律师诧异说,“我能知道,一本先生的法定继承人有哪些吗?”
“母亲多年前就离开了父亲,另外建立了家庭,现在是孤身一人,应该说合法继承人只有我们两兄弟。”康泰说着小心地瞥了一良一眼。
“那么,一本先生的口头遗嘱是什么呢?”律师问。
“只有一句话,冈原家所有遗产,我们两兄弟以AA制继承。”
律师略一沉思,凄然一笑说:“这是个无法证实的遗嘱,好在是公平的。可是按程序,所有事情应该在一本先生的后事办完再去做,其中只有一件事情必须马上在做,那就是请你们兄弟俩帮助我把一本先生的银行帐户、保险柜密码和钥匙找出来封存,由两兄弟共同保管,这对于双方都是公平的。”
律师和康泰忙着在卧室翻找,康泰首先在枕头边“发现了”钥匙并试着打开所有文件柜,密码箱,验证和清理了遗物、契约、现金、贵重物品,然后邀来一良开始清点,造册,三人都签了字。
于田律师再次质疑问:“一本先生是资深长者,很遗憾,怎能不提前留下书面遗嘱呢?”
康泰瞄了一良一眼,以冷屑的目光表达了他对律师的不快:“怎么,于田先生怀疑父亲口头遗嘱的真实性?我想,父亲的突然猝死连他本人也没想到,于田先生想到了这一点了么?”
“哦,对不起,我只是从法律角度想问题。”于田忙着说,“我再次对冈原家族的不幸表示不安,请先办好一本先生的后事,遗产的事情我们以后会按照法律程序接着做。”说罢告辞。
神秘草图
八十多岁的桂子戴着老花镜坐在面对大海的阳台上,迎着太阳随心所欲地翻着一本旧杂志。忽然有电话铃声把桂子从书中钓出来,老人拿起座机说:“哦?一良。什么?天哪,这是真的吗?”
“是的,妈妈,不管父亲生前做错了什么,你是应该来送送他的。"一良颤声祈求说。
桂子犹豫了一刹那问:“这是你爸的遗言吗?他最后那一刻终于想起我了吗?”
“不,妈妈,这是我的意思,你应该来。”
“请原谅孩子,他已经快三十年不让我上门了,连我的大儿子康泰都把我忘了,我说过,我是不会再上冈原家门的……”
“妈妈,难道你不想最后见父亲一面?最后和他道别嘛?”
“我会的,那我们下午墓地见,我会去墓地送她的。”
可是傍晚的时候阴云漫天泼墨,眼看要大雨要滂沱的样子,桂子从车上下来时,发现墓地上隆重的告别仪式已经提前开始。一良抬眼见到手持着拐杖,脚步蹒跚的桂子,忙着跑过一下哭跪在老人面前:“妈妈……”
可是面对母亲,康泰只默然闪了一眼,便百无聊赖地飞远了目光。
桂子被一良搀扶着走进送葬的人群中,在墓前深深地三鞠躬,双手合十,合目默吊。人群中有的投去同情的目光,有的感慨,有的摇头。桂子将一朵白花放在墓碑前退出人群,自始至终气氛都僵硬得如石头,直到走近那边的汽车,才委屈地哭出声来。天上“喀喳”一个惊雷,有雨点冒昧地射下来,一良忙着跑过去扶着母亲上车。
几日后的上午,阳光恬静而辉煌,街面上行人熙熙攘攘,一良开着车在十字路口避让红灯时,看见一位卖报的老人边走边吆喝:“最新消息,最新消息,小泉首相明天要参拜靖国神社,小泉首相明天要参拜靖国神社……”买报纸的人中有的听了有点好奇,有的很不以为然。一良也买了一份,快速浏览一遍,不屑地将报纸随手扔在车厢一角。来到母亲桂子家,母亲发现一良后面还跟着孙子,忙着上去亲昵地搂住孩子问:“嗷,好孙子,我可是很久没见你了,怎么今天才来看我?”
“爷爷不让我来,爷爷已经死了,以后我可以常和奶奶玩了。”将近十岁的孙子天真无邪地说。一良还沉浸在丧父之痛的余波中,看着祖孙二人相拥着亲昵,凄然惨笑,孩子却跑到书架前,翻书出几本书一阵风踅向阳台。
桂子转向一良问:“这些日子辛苦了,孩子,父亲留下什么话了么?或者说遗嘱?”
“父亲走得很匆忙,听哥哥说,他只留下一句话,很抱歉,没有牵涉到妈妈。”
“哦,一句话?一句什么话呢?”
“所有遗产,我和哥哥按AA制继承,妈妈,需要帮助吗?”
“所有遗产,都是什么遗产?”
“公司股份,债卷,动产和不动产……”
“那么,冈原家的那笔最贵重的珍藏,也是公平继承的么?”
“妈妈,什么贵重珍藏?我可是从没听说过。”
“难道你的哥哥大郎没跟你说?好像是什么文物,是来自中国的文物,那才是冈原家的无价财产。”
“文物?这可是稀罕事,能说得具体些吗?”
桂子回忆说:“你爸的自私和专横你是知道的,具体的他不会让我全知道,那是多年前他喝醉了酒,说二战的时候,他在中国做丝绸生意,很意外地得到一批古文物,我猜想大概是些古玉器,中国是个崇尚玉的国度。”
“意外地得到?妈妈,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意外得到?“
“我也说不清,二战那些年,他在中国作的所有事情都对我守口如瓶,包括家里的每一分钱也都由他把揽着。”
“真是不可思议,我们家竟然还有一批来自中国的什么古文物?那不是说当初父亲在这件事上隐瞒了你,哥哥现在又隐瞒了我?”一良沉浸在迷茫中。
“大郎也是我生的,秉性很像你父亲,他做得来。”
一良喃喃自语说:“亲人之间这样不信任,这可是我们家庭中一件很不名誉的事,可是妈妈,你怎么让我相信这一切呢?”
桂子忽然想起说:“哦,我还收藏着一样东西,或许可以说明这件事。”桂子在里间柜子里翻找出一张发黄的古旧草图,递给一良説,“瞧,这好像是什么图,你父亲亲手绘制的。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了,他喝醉酒癫癫狂狂拿出来,当初出于好奇,我还私下临摹一张。”
一良很费神地看着图琢磨说:“这分明是一张路线图,图眉上的‘中国、贵州’好像是中国南方的一个省份,可是图下方这‘出自后仓,藏之野象’又是啥意思呢?”
桂子只顾摇头,又忽然想起说:“你父亲那天大概是酒喝得高兴,还给我讲了个故事,说在中国西南的原始森林里有个野象谷,那里的人们把大象看成神灵;从野象谷再穿过一个大山洞,就到了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那里阳光明媚,男耕女织,文物就是你爸从那些原始落后的山民手里买来。”
“桃花源?”一良更觉得匪夷所思,“妈妈,据我所知,桃花源只是一个中国诗人的浪漫想象,父亲怎么会从那里得到文物?”
“可是我知道,冈原家在松桥电器公司的大部分股份,都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拍卖两件文物购买的,只一件,所以我知道它们很贵重。”
一良反复琢磨图下方那八个的字,自言自语:“‘桃花源’分明是幻境,‘后仓’和‘野象’又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无法知道得更多。”桂子反复表白。
一良沉思着自语:“这分明是父亲就给子孙设下的一个谜局,他要暗示什么呢?”
那天的晚上,一良很晚还没睡,仰靠在客厅沙发上跑神。他的耳边又想起妈妈桂子的话:“你爸说二战的时候,他在中国做丝绸生意,很意外地得到一批古文物,我猜想,多半是古玉器,中国是个崇尚玉的国度……”一良起身来到博古架前,把几件金石印章拿在手里看的时候,忽然想起小时候,两兄弟正在一起捉谜藏,妈妈买菜回来,从竹篮里取出香蕉交给两人各一只。大郎很快就吃完,见妈妈不在,忽地抱住弟弟的手就啃香蕉。一良哭,妈妈赶来喝问说:“大郎!怎么又抢弟弟的东西?”
“弟弟吃不完,我是在帮助他!”大郎说得理直气壮。
“你总是能够找到做错事的理由,你是哥哥,已经有力气了,想吃东西应该多做事情,用力气去换来你想要的东西……”母亲说。
“我知道好吃的东西在中国,爸爸说,只有具备武士精神的人才可以得到。”大郎炫耀般说。
一良以指头刮自己鼻子冲着哥哥嚷:“羞,羞,拿别人的东西羞。”
“拿中国的东西不羞,爸爸说,那是我们的大仓库。”
“你爸爸?他怎么可以这样跟你说?”妈妈惊诧地质问,“他为何不说战争给国民带来的深重灾难?你小孩子家懂什么?”
仆人柳子调一杯咖啡从灶间端出来,慈祥地交给一良。一良拉着柳子坐下来,从身上取出那张草图问:“柳姨,你见过它么?”
柳子看了半天,摇头说:“我可是不识字,它很重要吗?”
“应该说很重要。父亲临终前,你看见他把这张图的原件交给哥哥了吗?”
柳子委婉地摇头说:“大郎说,冈原家族的事情不允许我多问,他是让我独自在楼下的客厅待着的。”
一良吃惊问:“这么说在父亲弥留之际,你也不在跟前?是哥哥赶走了你?”
“按理说,一个外人也不该知道冈原家私秘的。”柳子谦卑地说。
“很显然,”一良沉思着说,“父亲临终时说了什么你也不知道?”
柳子忽然想起说:“大郎是拎过一只黑皮包下楼的,那一刻我正从楼下的卫生间出来,隔着窗玻璃看见他慌忙将皮箱锁进自己的车里,他上了楼才喊我去你父亲的房间,一本先生已离开我们……”
“有这种事情?”一良骇然问,“你见过有这种事情?”
“出了什么事情吗?”柳子有些惶惑。
一良费神地嗚哝说:“事情满复杂,包括这张图,都在困扰我。”
“是说你的哥哥吗?他做错了什么?”
一良无语,随手摊开一张很大的《中国地图》,看着地图下方,拿着那张草图在比对,嘴里喃喃自语:“‘桃花源’, ‘后仓’ ,‘野象’,柳姨,这说的是地名,还是中国的神话故事?”见柳子茫然摇头,一良很坚决地说,“我明天下午就去见哥哥。”
“见哥哥?你两兄弟多年来政见就不和,在我的印象里,你们见面就是吵架。”
“这回我只想弄清一些家庭私事的真相。”
与此同时,康泰家内室的门紧关着,康泰独自谨慎地打开父亲的那只黑皮箱,里面摆满的全是一些青铜剑、戈,还有的类似于酒器。另外还有一卷已经发黄的故纸,康泰打开那张残损的纸,原是一张手绘的,保存很久的路线图,图眉上写着“中国、贵州”。图下方莫明其妙写着八个字:“出自后仓,藏之野象”。康泰大惑不解地看着那张纸,目光定定地琢磨。忽然听见敲门声,忙着合上箱子,开门一见是妻子,顺手将妻子拉进屋,关上门,把箱子打开摆在妻子的面前,以踌躇满志的目光舔吮着妻子。
“哦,这就是你说的那些宝贝吗?”妻子有点不以为然。
康泰幽默一笑说:“在你的眼里,它们很像是废铜烂铁,是吗?可是有一句话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父亲曾经私下对我说,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冈原家在松桥电器公司的所有股份,其中大部分是父亲拍卖的一件青铜爵购买的,只一件,你会吃惊么?”妻子的眼儿睁大了,有了惶惑的光。
晚上,康泰穿着睡衣把自己撂在卧室沙发上,面对电视屏漫不经心地选台。他忽然间坐起来,视屏上是东京拍卖市场在拍卖一只古瓷瓶,会衔上写着“中国宋代,青花瓷器”字样,忙着探出头喊客厅里的妻子:“夫人,你不是想知道文物的价值吗?这或许是可以启蒙的好教材。”
拍卖场上人气鼎盛,买家争着递增报价。忽然,一锤子砸下,砸得康泰的妻子骇然睁大了眼:“天哪,这是真的吗?”
“你没看错,可是我刚查过中国的史料,那只瓶子只是宋代的,距离今天才上千年,关于这些青铜器,应该是几千年前的遗存。从父亲曾经拍卖的那两件看,这批文物似乎在中国很难得见,所以贵重得多!”
妻子以手按着心脏努力想象说:“上帝,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康泰胸有成竹地说:“我也说不清,不过请相信,所有这一切我都会很快弄清楚的。”
中午康泰下班才进门,妻子就递上一杯茶。康泰端起嗅嗅说:“哦,新买的中国龙井?味道很正宗。”
“你不是喜欢中国的老字号吗?难道我们不该庆贺庆贺?”妻子说,“有了那些宝贝,我们可以重新安排我们的日子了,你和孩子都喜欢天然浴场,别墅我想要海边的……”妻子说着说着目光缥缈起来,仿佛已经看见蓝天下那些金黄的沙滩,休闲的大人孩子在戏水,波锋上有人在冲浪……
“这都是小事情,我们的目标应该不止这些。”康泰自负地一笑。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妻子问。
康泰长抒了口气说:“我这个部门经理已经当了多年,早就想竞争管理高职,我想,如果再增加一笔在公司的投资,那很可能促成我谋得副董事长的职务,名企业家才是通往议员、议长的路,这是我一直想做的。”
“是的,你可以圆梦了,圆振兴冈原家族的梦了。”
“我想,我应该比父亲做得更优秀些。”
“那可又让我担心了。”妻子风趣说。
“是怕我休了你?”两人大笑。
草图追踪
下午的大街上,一些游行的人怒潮般喊着口号,横幅上用中文加日文写着:“反对小泉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另有一些游行者的头带上、手持的小旗子上写着“反对”、“战犯”、“小泉下台”。
一良正要出门,手机响了起来,打开手机说:“哦,川奇君?你是说小泉首相要去参拜靖国神社?这我知道,游行?是阁下组织的吗?好,我这就到”。
游行队伍走到十字街口的时候,队伍最前面的年轻人中,一良和一个姑娘手挽着手。姑娘神形端庄、脸儿白净玉润,二十六七岁的光景。因为来往车辆全部被堵住,游行人开始和警方发生对峙,并向警方砸石头;警方舞动高压水枪和警棍横扫一切,一良和姑娘在混乱中被击倒。一良顾不得自己,一下扑倒用身子掩护姑娘,大声喊“纯子,纯子,你怎么了?”,抱起纯子奔向街边一辆小车寻求救助……
在马路边被堵塞的小车里,康泰正从车窗里冷眼扫描这一切,并向弟弟放射出鄙夷、不屑的光。
傍晚的时候,康泰微合二目仰在沙发上倾听妻子在弹钢琴,随着美妙的声音顺着妻子指头间流淌,康泰优雅地叩动指头陶醉在乐声里。忽然门铃嚷了一声“叮咚”,康泰开门当发现是一良时,一脸的错愕:“一良?你可是很久不上门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是游行辛苦了,路过这里歇歇脚?”
“是的,哥哥,看来我好像很不受欢迎。”一良说。
“哦,不,我是说,才了结父亲的后事,我们的身心都在疲惫中,你又去参加什么游行,我想问,我们的小泉首相到底做错了什么?一国元首如果连为国殉难的军魂都忘了,大和民族还有希望么?”
“好了,我们今天不争论这些好吗?我只想和哥哥随便聊些家事。”
康泰若有所思说:“也好,你的妻子不在了,今晚上就让嫂子给你做些好吃的。”
“不用了,谢谢嫂子,我想和哥哥去酒吧。”
夜晚的酒巴里灯光明亮,食客却不多,兄弟俩选准偏僻安静的一角,沉闷地喝完两杯酒,一良放下酒杯直奔主题说:“哥哥,有件事情我很想知道,据说父亲生前还留下一些来自中国的文物,还很贵重,哥哥知道吗?”
康泰警觉的心弦被波拉得一“咯噔”,可是顷刻又变成若无其事的态势问:“你在说什么?什么贵重文物?”
一良取出那张路线图的临摹件说:“哥哥见过这张图吗?”
康泰又一怔,脑子里立马浮现出文物箱子里那张路线图的原件,嘴上仍然清淡寡味说:“这好像是一张什么图?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它是从哪里来?”
康泰的表情变化被一良看在眼里,于是进一步点白:“据说那些文物好像与这张图有关。”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康泰显得很无辜。
一良回想起母亲的话,干脆兜底说:“我想,多半是一些古玉器。”
“古玉器?”康泰忽然放肆地大笑起来,“遗产封存的那天,你和律师都在,你见过什么玉器?父亲是从哪里得到那些古玉器?”
一良指着图说:“据说与这个‘桃花源’有关,那是在二战时期……”
康泰以鄙夷的口气打断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中国确实有个叫‘桃花源’的地方,可那只是一个东方式的天方夜谭,父亲竟然还从一个幻境里得到古玉器,你不是痴人说梦吧?”
“这件事确实很奇怪,可是父亲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也确实拍卖过这批文物中的一件,哥哥难道没听说过?”
“那能说明什么呢?说明我们家还有一批文物?你听谁这样说?是母亲吗?”一提到母亲,康泰见一良就像个被揭破谜底的孩子,有点局促不安起来,便立刻以守势转变为攻势,“母亲还告诉你,说这些文物都在我手里,不是吗?”见一良的目光有些躲闪,康泰乘势反击说,“母亲与父亲一生不和睦你知道,在我看来,她很多时间都在捏造事实无聊滴诋毁父亲,现在又在拿一个传奇故事来挑拨我们兄弟的关系,难道不是吗?”
“哥哥!你没有权利这样说母亲,母亲除了懦弱和善良,关于父母之间的其它事,你又知道多少呢?”一良勃然变色。
康泰也语气蛮横说:“那好,我也想去问问母亲,那些文物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在一个与我们家庭已经毫不相干的人手里?或者说已经被她据为私有?我不会罢休的,这是很不名誉的事,我不会原谅她的!”
见康泰迁怒于母亲,一良只想息事宁人,一泻千里地败退说:“对不起哥哥,是我给你添了不愉快。”
康泰手机响,打开说:“哦,总裁先生,出差?到大坂?今晚上就走?好,我马上就到,”说罢连一声道别也没有,拂袖而去。
一良愣了很久。来到母亲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想从母亲那里得到更有力的证据,可是桂子只顾沉浸于遥远的回忆说:“事情已经过去六十多年了,我只记得你爸那天喝得醉醺醺的,他还断言说,就连那些考古的中国人也不知它们来自中国的什么年代,什么地方。”
“这简直是个传奇,看来更值得追根溯源了,加上小姨的事,我很早就想去中国,看来这回是非去不可了。”
“去中国?孩子,你终于要为我圆梦了吗?自从你小姨三岁那年失落在中国的东北,你外公到临死时都在呼唤她的名字,我做梦都想去找她,可是你父亲总是阻拦我,原因是你外公参加了反战同盟,他说那是公民在战时对天皇的背叛……”桂子忙着从内室取出相册,迅速翻开,指给一良看,“瞧,这是你小姨的周岁的照片,美得像小天使。可是大半个世纪以来,我只能守着照片想象她如今的样子。”
“当然,我会寻找她的,还有那张手绘草图,和草图上‘出自后仓’和‘藏之野象’的谜语,至少,我想解开一个跨世纪的迷局。”
桂子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说:“因为二战那场在灾难,在我的上辈和同辈人中就只剩下这个胞妹,你小姨如果还活着,那就是我最亲的同辈亲人了,”说罢止不住抹起泪来。
“所有这些谜团都在困扰着我,我必须去中国。”
康泰在外地出了三天差,中午回来一进门,见餐桌上摆了丰盛的菜肴,逗趣说:“夫人,这是在犒劳我吗?”
“当然,你出差这些日子很辛苦,”妻子忽然想起说,“昨天一良约你去饭店,两兄弟都吃了什么?说了些什么?”
“嗷,”康泰“噗嗤”差点笑喷了茶,“我的宝贝弟弟正在捕风捉影呢,他显然是受了母亲的挑唆,说父亲还收藏有古玉器,问我在什么地方。”
“他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妻子担心问。
“他在我眼里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仅仅拿了一张草图的临摹件,就来打探什么古玉器,你见到什么‘古玉器’了?”说罢又癫狂地大笑。
“他还会继续追问下去吗?”
“放心吧,什么证据也没有,他甚至不敢正视我,没有勇气面对我。”
下午,康泰和二十岁的儿子在自家健身房打桌球,妻子、女儿围在旁边凑兴,女儿见父亲脸上已经有了汗迹,忙着打开一瓶饮料殷勤递上去。康泰夸赞说:“瞧我的女儿多孝顺,”又忽然想起问,“宝贝,知道我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吗?”
“爸爸,不是把我的三菱换蓝鸟吧?”
“蓝鸟怎么比凌志呢?”康泰说,“那爸爸就送你一辆凌志如何?”
“哇,”女儿雀跃说,“老爸真是活菩萨!”
儿子紧接着嗔怪说:“老爸不公平,那我的生日礼物呢?”
“我能知道儿子最需要什么吗?”
儿子想了想说:“我的几个同学提议,大学放暑假去非洲大峡谷旅游,回来时经过埃及金字塔和中国的长城,费用我想请老爸给报销。”
康泰大度一笑说:“那你现在就可以做准备了。”
儿子欣喜问:“是老爸发了大财?”
康泰的妻子自豪说:“你爸让你们惊喜的事情还在后头!”
西面的太阳斜照在临街的高楼墙壁上,“长兴蔬果公司”的门牌很显眼,一良正坐在二楼总裁办公室,恭敬地向总裁打听:“总裁先生,你说想派遣雇员去中国做驻地考察工作,人选已经确定了么?”
“我还在斟酌。”总裁忽然想起说,“嗷,一良君,你是公司的检监,对中国的蔬菜品质有经验,你有意此行吗?”
“我想,那是个令人很神往的国度,很遗憾,我还从没去过。”
“可是对于我们来说,那还是一个很特殊的国度,与他们相处,你会觉得有什么心理障碍吗?”
“我在大学兼修的是汉语,语言交流上不会有问题。”
“我是说精神上,心理上?”
“总裁先生,你是说……?”
“从二战以后到如今,我们的国民一直分为两种人,对于那场战争依然持褒奖态度的人,至今还居高临下傲视着他们;而对于真正审视那场战争灾难的人,与中国人相处又少不了民族负罪感,我知道你属于后一种,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我相信中国人的一句成语,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总裁欣赏地说:“那我们可就想到一起去了,可是我本打算提升你做监督检查部经理的,你去中国就只能暂时做一名普通检监,你会遗憾吗?”
“谢谢总裁先生的栽培,那我就更应该去中国了,做为一个愿意为公司效力终身的人,我的工作应该从蔬菜生产的源头做起。”
“可是我知道你的妻子已经车祸去世,身边还有孩子……”
“家里有仆人,总裁先生,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是你自己去,还是和女友纯子一道去?”总裁问。
“嗷,纯子吗?我和她还是一般的朋友,她正忙于她的慈善工作。”
“难为你了,条件我会从优考虑的。”
傍晚,一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纯子,以便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于是两人来到海边的礁石上。自从纯子那天游行时被警察打伤后,头上还裹着白纱布,脸儿在夕阳下显得尤其玉腻、白净。一良小心扶着纯子坐下,爱抚着纯子头上的纱布说:“瞧,都怪我,这回游行或许我不该邀请你的,还疼吗?”
纯子率真说:“不,我是自愿的。”
一良从纯子手里拿过一本书,眼一亮说:“鲁迅?那个倔老头。”
“是的,我很喜欢他,”纯子说,“不仅因为我们家还保存爷爷和这位伟大作家的合影,父亲说,他就是中国人人格的化身。我在中国佛学院就读那两年,也见证了父亲的说法,我的中国同学和我们一样自尊、智慧和善良,也发现那场战争在他们心上留给下的阴影。尽管已经事情已经过去很远了,那依然是我和他们所避讳的话题,也是我们民族永远的耻辱。
“中国有句名言叫‘知耻近乎勇’,如果一个民族连血写的历史都不敢面对,那它就永远是个矮子,作为我们这代人,我们不能再做那类掩耳盗铃的矮子了。”
“你这趟去中国,要到很多地方吗?”
“至少先到山东,以后还可能到南方和北方,在那个古老又充满现代澎湃生机的国度里,南方北方都应该有我国国民需要的蔬菜品种,何况从私人的角度上还有许多我未解之谜……”
“那么,你会为我收集一些与慈善事业相关的信息吗?”
“当然,你的慈善收容所筹划得怎样了?”
“你是说流浪犬收容所吗?地皮很贵,我的积攒加上各方捐助,还没有凑足买地钱,事情进行得很艰难。”
“请别急,”一良说,“我从中国回来会帮你的”。
纯子把头亲昵地靠向一良的肩膀。
在一良第一站要去的山东滨海市,市郊紧连着一派庞大的蔬菜生产基地,放眼望到天尽头,满眼都是塑料大棚,苗圃,忙碌的菜农。太阳斜照在高耸的写字楼上,门边挂着的“环绿蔬菜公司”门牌黑白分明;在楼上张总经理办的公室里,五十多岁的张总对面坐着四十出头的推销员陈多喜,两个人正在探讨销售事宜。
张总忽然想起说:“哎,多喜,日方长兴蔬果公司前天来电,说要派员来我处考察蔬菜质量和生产流程方面的事情,那么你就出面接待一下?”
陈多喜一愣,面露难色说:“这事最好请别人去做。”
“我知道,一提起日本人你又想起慰安妇的事情,可是那早已成为历史了,再说,当时所有的中国人都在蒙受耻辱,也不是你祖母一个,何况那都是他们的上一代人造的孽,我们也不能因为这,就不和人家的子孙做生意啊。”
“你让我干啥都行,我就是懒怠和鬼子打交道。”多喜说这话的时候思绪很快又飞往小时候和孩子们玩耍的情景,玩恼了,突然一个孩子拔脚就跑,边跑边喊,“陈多喜,慰安妇;慰安妇,陈多喜……”多喜掂起一块砖头拔脚就追,追不上,回到家扑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到多喜长到十来岁的时候,几个孩子在草地上放牛,其中多喜边放牛,边练拳脚。练着练着突然和另一个孩子争论起来,那个大些的男孩指着多喜骂:“你是日本人造的。”多喜扑上一拳,把那个孩子打出了鼻血,孩子大哭往村上跑,紧接着是两户人家聚在一起暴吵,还动了拳脚。
张总与多喜商榷说:“你瞧,公司里连办公室主任都出差在外,哪还有人手?你又是搞推销的,我们与韩国和日本隔海相望,市场就是公司的命根子,这你是知道的。”
多喜低头想了很久,终于勉为其难说:“那我要是给客人惹下不愉快,你可不能怪我。”
“那可不行,”张总严肃说“人家是买方,买方是上帝,你要处处做得让人家高兴才是,这关系到几千菜农要吃饭啊!”
多喜不语。在离开张总回到家时仍然闷闷不乐。那天黄昏,多喜猛然间摸出门后的哨棒在自家门前辗转腾挪,一根棍子舞得山摇地动,只恨自己没能生长在抗日战争年代。
中国寻秘
山东临海市和许多城市一样,每年的阳历七月七日都是抗日战争纪念日。只不过,这个城乡结合部的纪念方式和别处不一样,是各家各户分别到墓地去给死在鬼子枪刀下的亲人化纸钱。从塑料大棚望过去,那边就坟冢连着坟冢,圆圆的连成一个一个人生的句号,有一些年龄不等的老头老妪守在各家的坟前烧得纸灰扶摇直上。
在坟边的那条小道上,一位陌路男人路过时 ,很奇怪地问一位从坟地走出的老人:“老大爷,今天不年不节,你们怎么在今天上坟?”
“吆,你同志不知道?今天是卢沟桥事变的一天。”老人说。
“卢沟桥事变?你是说鬼子在这里杀了人?”
“你同志是外地人吧?鬼子来到山东那一年,俺村上是重灾区,一袋烟的功夫就被砍杀了九个,有一个最小的还在娘的肚子里,每年这一天这些人家都来上坟。”
“狗日的实在狠,”路人感慨,“那加在一起不是十条命?”
“十条?”老人向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一指说,“你瞧,还有被抓了劳工,死在日本的梅家老爷子呢。”
路人看见一老妪和一瘦高青年男子在十字路口化纸钱,面对遥远的东方磕头,诧异问:“怎么在路口上坟?那路口上可没有坟呀。”
老人说:“当年梅家的老爷子被押到日本当劳工,打隧道,连一把尸骨也撂在了日本,按俺这的规矩,在十字路口上坟是给飘落在外的孤魂野鬼送零花钱。”
路人好奇地走近十字路口,见老妪边哭边对瘦高男子絮叨:“我上回梦见你爷爷,他说他腿疼,他怎么老说腿疼呢?想必是鬼子的狼狗咬的。这回梦见他,他又说肋下疼……”
“奶奶,纸烧完了,我们该回家了。”老妪的孙子已经三十多岁,瘦高个,瓦刀脸,说着扶起脚手不便的老人,弯腰背起来就走。
祖孙两人来到菜田和塑料大棚间的小道上,正好遇上陈多喜下班回来,多喜问:“表弟?大姨奶?上坟呢?”
梅姓瘦高男子说:“表哥?听说我们公司老总找你有事情?什么美差?”
多喜一脸的苦霜说:“娘的晦气,有个日本客户要来,接待的事情偏偏落在我头上!”
“什么?你是说鬼子进庄了?”梅姓瘦高男子调侃。
“那是我们公司的老客户,来考察的。”
梅姓瘦高男子古怪地睁大眼问:“接待?接待不就是伺候人嘛?嗳表哥,俺可都是有国仇家恨的人,你愿意伺候那孙子?”
“我也正为这事闹心,老总还说这是为几千菜农吃饭的大事。”
“那你准备怎么办?”
多喜沉思很久,无奈说:“怎么办?还能掂起棍子把他打走?见机行事,虚以应酬罢了。再说,那都是他上一辈人造的孽。”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见到他们怎么就轰然想起南京大屠杀呢?”
就在两个人你言我语调侃的当口,冈原一良已经在飞往中国的客机上。面对舷窗外翻滚的云海,他心绪浩茫,脑际又浮现出母亲桂子指着草图所说的话,“你父亲说,在中国贵州的某处原始大森林里,有个‘野象谷’,那里有个大山洞,只要穿过那个洞,便来到了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可是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在原始大森林中,那一定是铺天盖地的洪荒,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个外籍人去那地方寻寻觅觅,一定是盲人骑瞎马瞎摸乱闯,甚至有可能被人误为居心叵测。经过反复斟酌,一良决定先从交朋友入手,只要有一位可靠的中国朋友做向导,事情或许会通达些。
在“环绿蔬菜公司”的客厅里,张总经理坦坦荡荡地接了待冈原一良,一良恭敬地向张总呈递上一封函件说:“张先生,这是我方董事长给先生的亲笔函。”
张总看罢信,再次对一良来考察蔬果生产流程表示欢迎,诚恳地请一良代问对方老总好。接下来指着多喜介绍说:“这是我们的业务推销员陈多喜,生活方面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对他说,业务上有什么要求,请不吝赐教,我会亲自处理。”
一良住下来后,看看距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向多喜提出先上菜园里看看,多喜怀着事与愿违的心情领着冈原一良考察了无土栽培车间,参观了苗圃,但面容自始至终僵硬得纹丝不动。一良却以日本人的严谨,把注意力集中对土质、肥料仔细考察上,甚至抓起粪土在鼻头上闻闻。在一良取出放大镜观察莴笋的叶片时,多喜站在背后用冷削的目光挖掘他的内心,然后领着一良进入蔬菜分拣、包装车间。一良发现车间内很整洁,菜农都在流水线上忙碌,却没察觉其中两个小青工在朝着他窃窃私语。一个青工说:“瞧,来了个日本客人,你怎不去迎迎他?”
“唏,”另一青工说,“三岁孩子都知道鬼子在俺村造的孽!”
“这可不是《地道战》时代了,这是他们的儿孙来和我们做生意。”
“也是呢,可是我怎么一见他,我就想起 ‘死啦死啦的’的呢?”
车间主任就是昨天在十字路口化纸钱的梅姓瘦高男子,瓦刀脸,看见一良忙着走过来,幽默地调侃:“你好,先生,有不满意的地方请指教,我这就批评他们。”
“先生叫什么名字?”一良审慎地看他。
“嗷,”多喜木然地说,“他是车间主任……”
旁边的姑娘一笑打断多喜的话:“他叫‘没遮拦’。”
“哦,没先生,你的员工……”一良的话没完旁边人都大笑起来,一良愣
着一双眼茫然四处扫描,愣住。
梅姓男子戏虐说:“一良先生,我不姓没,我姓梅,梅花的梅,叫梅哲贤,他们都叫我‘没遮拦’,嗷,就是心窝子里搁不住话,是个大炮筒子,大炮你知道么?你们国家的大炮很多,至今俺中国土地上还遗留着你们的炮弹和细菌弹。”
见一良显得有些尴尬,一直跟在后面的多喜却俨然局外人。
梅哲贤陪一良巡察包装程序时,一良来到一位靓丽的姑娘面前,拿起她包装
很整洁的菜,脸上有了赞许。
梅哲贤说:“她是包装一组的小组长,芳名陶仁艳,你可别再把她理解成‘讨
人厌’喽!”
“你是很幽默的人。”一良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满有兴趣打量他,拍拍他肩。
梅哲贤故作诧异说:“俺还会幽默?奶奶说俺小时只会哭,一听说我爷爷惨死在日本我就哭,夜里哭得全家人都睡不着觉。”
一良欲言又止,目光逃亡到那边的流水线。
按照老总的吩咐,中午多喜在大酒店雅致的包厢里接待一良。餐桌上,陈多喜勉为其难地敬酒说:“一良先生,我代表我的公司欢迎你,这杯酒算是给客人洗尘,请多指导俺的工作。”
两杯酒一端,一良又恢复了率真的个性,斟满两杯酒站起来说:“陈先生,该我敬你了,按照中国的说法,两杯为一双,这对于朋友来说是个很吉利的数字,你是该一次喝完的,对吗?”
“一良先生,你对中国风俗知道的还不少?”
“一衣带水,我的父亲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是常来贵国做丝绸生意的。”
“嗷,”多喜说,“那个年代你们来的人很多,铺天盖地都是!”
一良没留心多喜话中暗藏的讥讽,只顾说:“我这回来贵国也是做生意,这不是‘子承父业’吗?”
“是的,但愿今天我们能够合作得双方都愉快。”
“我已经发现你们的蔬菜品种中,还有几样在我们的市场上一定很受欢迎,你们出口的菜单上怎么没有?如果贵方有兴趣,我这就可以向我的公司报告的。”
多喜很意外,愣了愣,口气终于有了和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谢谢你了,扩大经营品种,正是我公司寻求的。”
“想知道我这样做的理由吗?”一良问。
“一良先生赐教。”
“贵国有一本名著叫《三国演义》,我很喜欢‘桃园三结义’这个典故,这酒店有个“桃园厅”,以后我们小聚就选在那个包厢里,陈先生乐意么?”
“一良先生,你对那个典故怎样理解?”
“刚才听你的总经理先生说,你有一身的好武术,我想,你一定很尊敬‘桃园三结义’中那位叫关公的武士吧?可是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是这位武士的追星人!”
多喜很好笑地看着一良说:“一良先生,那不是普通的‘武士’,而是我们民间的武圣人,他在三国英雄中也不仅仅武艺高超,也最讲一个‘义’字,‘义’字你懂吗?”
一良认真想了想说:“就是‘够朋友’,是吗?”
“也可以这么说,就是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
一良骇疑问:“两肋插刀……?”说着用左右手的食指在自己两肋比划,茫然看着多喜。
“就是为了真朋友不顾生死!”多喜终于笑出声来。
“陈先生,在中国我能找到这样的朋友吗?”一良饥渴地神往。
多喜虚以搪塞说:“以诚相待,普天下都有真朋友。”
第二日下午,多喜应一良的请求,领着一良逛大街。一良对许多崭新的高楼、天桥、地下铁似乎觉得很正常,当发现了庞大的古董市场时,不由自主走过去,痴迷地、忘乎所以地浏览各式真的、假的古董。
“一良先生对古董还有兴趣?”多喜问。
一良目光仍然粘在文物上,类似自言自语说:“这么多,中国各地还有很多这样的文物市场吗?譬如在南方的贵州?”
“贵州?当然,滇黔都是古老的省份。可惜,我们还有很多无价的宝贝被人家抢走了。”多喜说罢看一眼一良。
“抢去?”一良一愣问,“是在这个市场吗?”
“一良先生不会不知道,八国联军侵犯我们的时候,是把我们圆明园的皇家文物用骆驼驮,抢了几天几夜,拿不完的就砸个稀里哗啦,还有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那场屠杀和抢掠,这举世皆知的事一良先生不知道?”
一良有点难堪说:“我知道中国的珍宝流向国外很多,世界各地都有,可是陈先生,你说那些文物都是抢去的吗?有没有买去的呢?”
“当然也有,满清末年国家混乱的时候,那个末代皇帝就干过许多偷卖宫廷文物辱没祖宗的事,不过那毕竟是少数。”
一良终于松口气说:“我的父亲就从中国的贵州买过古董,那一直是我神往地方,很想去看看。”
多喜似乎想起什么,半是玩笑说:“一良先生,中国很大,贵州是个遥远的地方,我有两件家藏也是来自贵州,来历还满传奇,你何必舍近求远呢?”
一良有点吃惊问:“陈先生,我没听错么?你的家藏来自贵州什么地方?是什么样的稀罕物?我正想登门拜访。”
两日后当一良果然来到多喜家,多喜的妻子已经按照待客的礼数准备好家宴,四五岁的男孩子趴在茶几上在作幼儿园的作业。多喜把一良引进客厅,并把一良向老婆孩子一一作了介绍。一良送上给孩子的玩具问:“小朋友,喜欢吗?”。孩子怪异地瞧着一良,却没接,跑过去对着妈妈耳朵私语。
“一良先生,你还是第一次来到一个中国农民家吧?孩子见了日本客人很新鲜,”多喜搪塞说。
“是的,我很荣幸,陈先生不是和老人们一起生活?”
一提到老人,旧的耻辱让多喜的脸寒了一下,勉强敷衍说:“他们都住在乡下。”
一良没留心多喜的不快,端起茶杯说:“陈先生,你的两件宝贝不该让我开开眼界吗?”
多喜忽然想起说:“瞧我差点忘了”起身上楼不一会拿来两件类似小壶的玉件。一良看了有点惊讶,反复把玩,爱不释手,并想起母亲临摹的那张草图和母亲的话,“我猜想那批文物多半是古玉器,中国是个崇尚玉的国度”。于是问:“陈先生啥时去的贵州?”
多喜一笑说:“这两件小玩意一直压在箱子下,也不知道传多少辈人了,只听老辈人说,在清朝,每年都有贵州的马帮路过此地向京城送普洱贡茶,这小玩意就是我的先人从马帮手里得来,既然一良先生对文物有兴趣,那就请给鉴别一下。”
一良心只顾好奇说:“你是说它们来自贵州?是不是来自一个叫‘野象’的地方?”
多喜看见一良好奇的样子很是莫名其妙,心里想,为什么一提到贵州他就激动?可是他只漠然摇摇头,并对一良多了几分警惕:“你看我这两样东西值多少钱呢?”
“我虽然不大懂文物,可我在我们的国家博物馆见过,资料上介绍说,它叫翡翠鼻烟壶,翡翠是玉中珍品。更稀罕的这是一对‘鸳鸯壶’,供清朝宫廷或贵族恩爱夫妻间使用把玩的,陈君,愿意割爱吗?”
多喜玩笑说:“看来一良先生很识货,可是你打算给多少钱呢?”
“我们已经是朋友,朋友是要讲诚实的,按照我国博物馆那两件鼻烟壶的标价,大概折合成人民币二十万元左右。”
多喜一愣,难以置信地一笑说:“这对于我们工薪阶层虽然不是小数字,可是这是家传的宝贝,卖了对不起祖宗。”
一良因此想去贵州的心情似乎更迫切了,于是问:“陈先生,你的工资多少钱一天?有度假日吗?不想陪我去贵州度假?”
“度假?俺拿的是计时工资,距离度假的事还很远。”
一良走后,多喜仍在把玩那对鸳鸯壶,妻子守在一边欣喜雀跃说:“想不到我们还有这样一大笔财富,这正好凑起来够我们在市里买房子了!”
多喜意味深长一笑说:“小鬼子的话怎么能全信?正好,我今天下午也有空,那就去古董市场托熟人闹个明白。”
在下午的蔬菜分检车间,瓦刀脸梅哲贤与一良边巡视,一边说笑。一良说:“梅先生,经过几日的相处,我发现你在管理上很有悟性,先前在那里深造?”
“嗷,粱棵毕业,会两国外语呢。”
“高粱棵?”一良很茫然。
“就是庄稼地里毕业,泥腿子农民一个。”
“农民学外语?这在管理上很需要,你很有远见。”
“可是我只会两句,‘OK’是新学的,‘巴格亚鲁’已经很有历史,我的爷爷奶奶都被这样骂过。”
一良想笑,笑意却僵在脸上。梅哲贤故作没看见,两人一起来到包装组,一良蹲在陶姑娘面前指导她作业,考问她有哪些注意事项。一位高个子青工很神秘地走近梅哲贤:“梅主人,你刚才弄得人家真难看,不怕得罪了贵客,老总找你算帐?”
梅哲贤忽然睁大了眼说:“我怕什么?一想起俺家老爷子被鬼子抓去死在东洋,只恨爹妈把我生得晚,我做梦都想和鬼子拼刺刀。”
“可是,他和你一样,那时都还在娘肚子里。”青工说。
梅哲贤说:“这小日本确实很奇怪,你再拿什么话刺他,他都能忍受,是听不懂?还是装糊涂?”
晚上的餐桌上,妻子已经准备好饭,多喜兴冲冲回来。妻子忙着问:“怎么样,鉴定了吗?”
“开价十八万,那个小日本没说错。”
“真的?一良给二十万,那就卖给他!”妻子惊喜说。
多喜很坚决地摇摇头。
“这样的大好事,你还等什么?”
多喜以已经思考成熟的语气说:“祖宗遗传下来的东西,就是给钱再多,我也不能卖,尤其是一想到落在外国人手里,我就想起火烧圆明园。”
“那你留着它干什么?”
多喜答非所问:“我是在想,这个日本人,还真与我平常想象的有点不同,他在‘鸳鸯壶’这件事上很诚实,可他为何老是念叨去贵州?”
在日本,围绕着那批青铜器,康泰也没闲着。周日的一早晨,康泰就打开保险柜,从青铜器中取出一式三件器物,费神地欣赏,琢磨。妻子走进来问:“这是古代的容器么?古人用它做什么用呢?”
“好像是酒器,它们很美,不是吗?”康泰说罢小心装进一只提包,提上准备出门。
“是想去古董市场咨询吗?”妻子问。
“是去见一位老朋友,或许还有其它事情。”
“你说过,这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万一一良知道呢?”
康泰自信地笑着说:“一良?从他那回在我面前碰了钉子,我相信他已经不再存什么幻想,再说了,他只听说父亲收藏的是古玉器,我卖这青铜器与古玉器啥相干?”说罢,康泰驱车来到船舶大佬山本家。在一处西式大客厅里,康泰与山本边品茶,边聊天。山本问:“康泰先生,你说你等着钱用,是要做大买卖?”
“做大生意?那我可没有你山本先生的门槛精,在大东亚,谁不知道船舶大
佬山本先生?我只想增加在我的公司投资。”康泰说,
“噢,”山本说,“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宏伟规划,早就在竞争董事长职务。”
“董事长我可不敢奢望,我这块材料当个副董事长已经很满足。”
“很遗憾,”山本说,“关于你的贷款担保,眼下我已经为朋友担保了几
笔,已经力不从心了。”
“我手上有一样东西,一共三件”,康泰说着从包里取出来,“我想山本先
生会有兴趣。”
山本一看,有了惊诧,反复把玩,仔细审视后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
是青铜爵,中国古代的酒器,不过它与我所见过的中国青铜爵都不大相同,应该是来自商周前期的某个神秘部落。这是康泰先生的家藏?我知道令尊二战那些年是一直在中国的。”
康泰矢口否认说:“不,这是我从中国民间淘来,那还是我头一回去中国的时候,如果不是急等着钱用,我是不会割爱的。”
两个人讨价还价斗嘴斗心斗了很久,最后终于成交。晚上回到家,康泰亢奋地要与妻子小酌,并陶醉地对妻子说:“那个老家伙很识货,一眼就认出那是来自中国的青铜爵,可是他也很滑头。”
“他愿意出多少钱呢?”妻字关切地问。
“不用多问了,父亲的遗产加上这笔钱,还有我多年在公司上下周到的谋划,我想,那第三副董事长的空缺应该与我有缘了。”康泰说着举起酒杯,“让我们为美妙的那一天干杯!”
妻子玩笑说:“你说过,那是通往议员议长的路,我想,我应该该学学怎样当议长夫人了。”
神奇民谣
多喜和一良来到桃园包厢的时候,大酒店里已经灯光斗艳。几杯酒一喝,一良兴奋地说:“陈先生,我的公司已经批准,你们的茄子、蒿苔子两个蔬菜品种可以列为下一批出口项目了。”
多喜没想到事情会办得这么快,欣喜说:“那我怎么感谢呢?”
“我觉得朋友间的信赖比感谢更重要,你瞧”,一良顺手掏出一张纸,“我已经报告了公司,这是回电的电文,贵公司现在可以按照电文上的数量和要求安排货源了。”
多喜接过电文看罢,风趣地一笑说:“一良先生这么热情,不是在打我那对鸳鸯壶的主意吧?”
“哦,不,你的国家很大,除了业务方面的考察,我还想寻找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陈先生可以陪我去吗?”
“桃花源?”多喜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你是说诗人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那个桃花源吗?”
“我想应该是的,那地方令我很着迷。”
多喜忽然笑起来:“一良先生,据我所知,传说中的桃花源是在湖南省,你要跑到贵州找啥子桃花源?”
“不,我父亲留下的资料上有记载,就在贵州。”
多喜看着一良满脸固执的态势,忽然想起说:“我前天看电视,倒是有个记录片,说的是考察队在贵州发现一个大溶洞,穿过大溶洞就别有一番天地,那里面的民风纯朴,阳光灿烂,或许那地方也叫桃花源?可电视上分明说,那里居住的都是瑶民呀!”
“是的,我想一定就是的!你不觉得那是一趟很浪漫的旅游吗?”
多喜凝眉思索了一番说:“就凭一良先生对我公司的大力支持,我想老总会同意让我陪你去的,何况那也是我感兴趣的传奇之旅?”
一良鼓掌雀跃,斟满两杯酒,忙着与多喜击掌,一饮而尽。
于是两个人按照约定,不久果然冒出在中国大西南。时至中秋,崇山峻岭间高树如棚,满眼的奇花异草争先恐后地招摇,深谷鸟鸣,松风浩荡,可是经过长途跋涉,多喜和一良背着行囊的样子显得有些疲惫。他们已经在崇山峻岭间辗转寻找几天了,晚上借宿在少数民族的山寨或吊脚楼里,白天一边行走,一边打听那个叫“野象”或“桃花源”的地方。可是越走,越觉得陷入林海的腹腔,找着找着连方向也稀里糊涂起来。一良便掏出一张草图给多喜看,多喜一看图便狐疑起来,游疑问:“这张发黄的图年代很久了,它从哪里来?”
“是出自父亲的手,父亲曾经到过那片大森林,母亲好像听父亲说过,森林入口的地方有一条人字形的小河。”一良回忆说。
“你的父亲?他啥时来过?他大老远来这没人烟的山旮旯做什么?”多喜疑虑重重看着一良。
“我已经说过,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父亲到过中国的许多地方做生意和探险的。”
多喜看了一良很久,指着图上问:“一良先生,这图上‘出自后仓,藏之野象’八个字是啥意思?”
“这是父亲曾经留下的一个历史迷团,我正想解开它。”
可是在这原始老林里,连村寨都难得见到,一个当年的老鬼子却为一个奇怪的、莫名奇妙的图谋来过这里,如今他的儿子又执意要寻找这个地方,这不免让多喜提高了警惕。好在他学得一身好拳脚,便不动声色看着一良把这场传奇节目演下去。
眼看日近中午,两个人很难得地又见到一处寨子,还听见有放鞭炮的喧闹,走近了才发现原是两个年老的妇人跪在溪水旁边,对着溪水烧香,双手合十默念什么。多喜示意一良别惊动老人。直到两位老人站起身来,多喜才凑上去礼貌地问:“请问两位大娘,你们对着溪水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两老妪的话他们听不大懂,但从他们连说带比划中,多喜才忽然想起今天是中秋节,她们可能是祭奠先人。说着又走过来一位中年妇人,可是他们为何都对着水面祭拜?难道她们的先人都与水有关?正想进一步问下去,两位老妪抱歉地摇头,意思是她们也说不明白,其中一位抬手指向不远处放羊的老叟,意思是他知道。
来到老叟跟前,多喜先敬上烟,然后指着祭祀的妇女说出自己的好奇。老叟显然是一位时常出山的人,说的话比妇人稍微好懂些。他有点羞涩一笑说:“那是老辈人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说我们的民族原先不是水族,因为我和人家打仗,人家人多势众,把我们的国王和他的臣子全困死在山洞里,只跑出来几个人,我们就是那几个人的后人,谁知道是真是假?”
“既然你们不是水族人,那应给属于什么名族?那个山洞在什么地方?”多喜兴趣十足地问。
“我也问过老辈人,说山洞是在没有人烟的林海深处,道路艰险,没有办法找,不过我们这里世世代代流传一首歌,老辈人说那歌里就有山洞所在的地方。”说着老叟唱起来。可是只能听出那歌声辽远而苍凉,苍凉里又似乎藏着亡国之痛,却辨别不清词句。多喜费了好大劲,请老人唱了几遍,才连估加猜描摹出歌词大意——
山洞连着一条河
洞外大树长犄角
要问我从哪里来
请让溪水对你说
......
“请让溪水对你说”,难道这就是她们祭拜溪水的原因?从“叮咚”的水声里她们能够聆听怎样的信息?多喜似乎觉得歌词里隐藏着他要找的东西,与一良一商量,当晚花了些钱,就吃住在老叟家里。老叟又找来几个老人,一直攀谈到深夜,终于打听出几十里外果然有一条人字形小河,其中“人”字一撇已经断流。据说从那里使劲朝原始老林的腹地走,就可以到“野象谷”。
一听“野象谷”,一良激动得嚷嚷说:“是的是的,草图上那‘藏之野象’四个字已经有出处了!”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备足干粮和野外生活用品,背上行李帐篷,义无反顾地朝原始老林更深处走去。多喜以底气很足的语气说:“从老人的话和那首歌词看,我似乎觉得在两三千年之前,好像确有一个国家或部落消失在这片土地上,而且消失的大致地点应该就在这片原始老林深处。老人的话和歌里还提到的洞外连着一条河,这倒是我们要找的目标或者说特别关注点。可是那‘大树长犄角’和‘请让溪水对你说’又是啥意思?”多喜和一良从昨晚上到现在一直在探讨这其中隐藏的谜团。
因为讨论无果,多喜开玩笑说:“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吗?我猜想,其实是相互敌对的双方仇恨没消,失败的一方生怕对方再次攻击杀戮,或者自己一方的首领虽然已经被困死,其子孙还怕敌方毁坏其尸骨,才有歌词里的隐语。”
一开始来到老林更深处时,两人还兴致勃勃,尤其攀上一座山来到山端,林海苍莽,白云盘桓,以至于多喜大声感慨说:“一良先生,我怎么觉得来到我们的唐诗宋词里?”可是走着走着,山路由宽到窄,由窄到细,由细到无,最后只偶尔碰见采药人踏出的路痕。越往深处走,视野内越蛮荒,高山林木已经把他们与世外彻底隔绝,满眼的古木老藤,翠竹芭茅,人时不时被封闭在绿色穹窿里,闷得直想大喊一声。脚下横三竖四倒毙的树干已经腐烂,上面长满绿茵茵的苔毛子。脚边忽然窜出一只穿山甲或蛇来,吓得两人心惊肉跳。
一良正亦步亦趋提防着脚边的蛇,多喜却弯腰摘除脚踝上的什么,并吩咐一良说:“快把裤管扎牢,这里的旱蚂蝗不少。”一良这才看清多喜摘除的是蚂蝗。当他发现草稍上、荆棘上还有无数旱蚂蝗,闻见人的气息在蠢蠢欲动时,头皮一麻,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嘟囔说:“这怪地方,我真怀疑父亲曾经来过。”
可是手里的草图分明继续把他们朝林海腹地引。又瞎摸乱闯了快三天,找到的山洞倒不少,却都不深,里面长满荒草,堆满乱石,洞前既没有河,也不见小溪。路越是难走,出汗也越多,矿泉水喝光了就喝山泉水,饿了便嚼些饼干方便面。可是晚上睡觉却是难题,到处都是摇头晃脑的旱蚂蝗,睡着了还不把人吃了?两个人选了许多地方才选准一块宅基地大的大石板,把帐篷四面用石头压牢,才敢躺下来。四面静得出奇,所有人间的响动都被推挡在遥远的天际,只有干树叶偶尔“哗啦”一声,大概是野鼠;间或还有一两声陌生、受惊的夜鸟叫。帐篷里闷得连放个屁左冲右突都发散不出去,多喜想拉开一条缝透透气,又怕蚂蝗趁虚而入,好在累了一天人困马乏的,眼一闭就把自己撂在朦胧中,梦已经蹒跚走来。
二日一早晨,多喜被一良急促地摇醒:“陈先生快起来,”说着就抓住多喜的腿“噼里啪啦”一阵乱打。多喜起身一看,两只脚踝和手脖子手背上全是黑的,原来是蚂蝗,吓得一跃而起,乱蹦乱跳用巴掌“哔哩吧啦”乱抽,好不容易才把四处的蚂蝗打扫干净。多喜喘着粗气坐下来,这才发现昨晚上睡得太深沉,脚把帐篷蹬开了一条缝......
在一良离开日本的这些天,康泰由于心情好,前天度周末领着夫人和孩子去来到大海边,面朝蓝天荡气回肠做了沙浴。康泰仰脸看着高远的飞鸟陶醉地说:“我的第一步谋划很快就有结果了,很快。”
“是说你在公司的职务吗?事情会这么快吗?”妻子难以置信。
康泰依然沉浸在喜气澎湃里说:“为这件事我已经谋划多年了,巧的是,又借了我们那三件宝贝的风水,增加了一笔大的投资。”
“那些宝贝我们家里还有不少,不是吗?”
说这话的几日后,在金田电器公司的会议室,公司董事长正式宣布董事会刚刚通过的会决议:“经过董事会表决通过,冈原康泰先生已经荣升本公司第二副董事长。下面,请副董事长康泰先生致词!”
康泰在爆炒豆粒般的掌声中做了热情洋溢讲话,并重点讲了他对公司开发中国南部市场的想法……至于他为何把目光盯住了中国南方,除了康泰本人谁也不知道。那是前些日子他卖掉的三件青铜爵以后,突然对这批文物的来路发生了兴趣,便再次找出父亲亲手绘制的那张图,躲进内室反复琢磨,仔细到每个地名,每座山和每条河流。尤其是对于图上“出自后仓,藏之野象”那符咒般的八个字,他做了无数种猜测。突然脑袋中的灵光一闪,好像又回到了童年。那是他报名成为小学生的那天,父亲对他做了严肃又不乏诚恳的训导:“记住孩子,文化知识和武士精神是一个日本男人成功的两大秘诀,我们日本是个岛国,地缘小,我们的命运注定要依托幅员广阔的中国,中国就是我们后方的大仓库.....”
“康泰君,吃饭了,你在想什么?”妻子进来唤醒了他。他只顾愣怔,愣怔,突然一拍腿亢奋地嚷嚷:“我明白了,明白父亲这八个字的谜底了。”
妻子吓一跳,茫然看丈夫问:“你在说什么?明白了什么?”
“ 瞧, ‘出自后仓’那是说中国是我们日本后方的大仓库,这些文物是
来自中国;至于‘藏之野象’,‘野象’可能是文物具体的埋藏地点。”
“可是父亲为何要故意设一个谜局,而不直接告诉他的儿孙呢?”
“根据父亲的做事风格,我猜想他有可能是在考验他后辈儿孙的智慧,也可
能是提醒我们,不仅要记住中国是我们后方的大仓库,或者还告诉我们,在那个叫‘野象’的地方仍然还藏有这类珍宝,我们可以继续去挖掘,你不觉得这是个很诱人的猜测吗?”
“可是这都是你的想象,有什么根据呢?”妻子疑惑说。
康泰略一沉思说:“我相信母亲会知道得更具体,甚至关于其中的每个细节,
我必须去见母亲。”
“贸然去见母亲?你可是多年不上母亲的门了。”妻子担忧说。
果然,第二天康泰便按响了母亲桂子的门铃,桂子蹒跚着去开门,惊诧得像
见了外星人,口里“哦,哦”半天才咬准词说:“大、大郎吗?你怎么来了?”
康泰一笑反问:“今天是公休日,我怎么不能来?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我离开你爸爸已经三十来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头一回登门。”
康泰只顾把装有果品、人参的礼盒放在桌子上,并打开了其中一盒,取出华
贵的丝织品和服说:“妈妈,这是来自中国杭州的料子,专门为你订作的,”说罢殷切地拿着和服在桂子身上比划,“瞧,母亲穿上这件衣服漂亮极了。”
“怎么忽然想起我这孤老婆子了?”桂子总以为是在梦中。
康泰在母亲的杯子里加了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下难情地回忆说:“自从爸爸离开我们,你就是我唯一的长辈亲人了,我想了很多。”
“想了很多?都想些什么呢?”
“我轻信了父亲的话,对你做了些一个儿子不该做的事。”
桂子愣怔,愣怔,突然掩面而泣。
康泰乞讨般地问:“妈妈,你能原谅儿子吗?”
“这都是真的吗?你说的都是真话吗?”
“母亲!我知道我让你失望的地方太多,可是,你不允许,或者说不愿意给
儿子改过的机会吗?”
桂子陷入痛苦而绵长的回忆中:“我和你父亲分手的责任不在我,他的自私
和专断你也看在眼里,可是我不明白,为何一出现家庭纷争你总是站在他一边?是因为他控制财产的支配权吗?或者说,你比你的弟弟聪明,那时候已经想到将来的遗产分配?”
“妈妈,你想得太多了,父亲的暴戾我同样感同身受,现在想来,很多事情
我也是违心的。”
等桂子的情绪稳定后,母子俩开始回忆小时候那些还算值得说道的事情, 康泰忽然想起问:“母亲,一良最近来了吗?”
“你说一良吗?他去中国已经快两个月了。”
康泰一愣问:“去中国?去中国做什么?公事还是私事?”
“听说是为他的公司做考察工作。”
康泰稍微松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钱,也故意捎带出一张纸,任那张纸掉在了地下,只顾对母亲说:“妈妈,我知道你一个人生活很孤单,这些钱可以做补贴,也可以顾个女仆在身边。”
桂子有点惊讶,也有点感动,接过钱顺便把地上那张纸捡起:“瞧,你掉了什么?”说罢迎着亮光看。
“哦,一张废纸。”康泰故作不以为然。
桂子认真地说:“不,这很重要,是你父亲绘制的图,你父亲临终前给你的吗?父亲还给了你什么?譬如说文物?”
“不,这张纸是我在父亲的枕头边发现的,母亲,你见过这张图?怎么由它想起什么文物了?”
“难道你不知道,你父亲手里有一批来自中国的文物?”
“这可是一件稀罕事,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什么文物。”
“这真是怪事,你父亲去世后,你和弟弟清理遗产时,所有地方都清理了吗?”
“是的,你是说,文物是从这图上标明的某处来?”
桂子回忆说:“你父亲说,在中国一个叫贵州的地方,有个野象谷......”接着,便重复她给一良讲的故事。
“这简直是一个传奇,弟弟也知道吗?”
“他也听我讲过,手里也有这张图,当初你父亲讲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神
奇得像一个传说,就随手临摹了一张,一良出国时拿走了。”
“他还拿走了那张图?他拿这张图去做什么?”
这天母子俩拉呱的时间不长,康泰因为发现从母亲那里只能得到这么多,回
到家朝沙发上一躺,仰着脸费神地思索。
“康泰君,是身体不舒服?”妻子调一杯咖啡关切地送上。
康泰小啜一口,含在口里久久才咽下说:“我已经从母亲那里知道,一良可
能去了中国那个叫贵州的地方,还带走了母亲为他临摹的草图。”
“你是说,他去了那个叫‘野象’的地方?这么说他已经知道父亲曾经在那
里买过文物?”
康泰看也不看妻子,仍然沉浸在忧虑中:“一良一开始怀疑我,我并没放在
心上,可他这回去中国已经快两个月,我猜想,他的目的很可能与文物有关。”
“大半个世纪了,物是人非,你担心什么呢?”
康泰类似自语说: “‘出自后仓,藏之野象’如果那个地方还有机会,一
良可能已经捷足先登了。”
“他获得的再多,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康泰狠狠扇了妻子一眼睑说:“妇人之见,如果他真从野象谷获得了相同的文物,不久前我向船舶大佬山本卖的那三只青铜爵,岂不成了他指控我的证据?所有这些因素加起来,让我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深洞命案
一个多星期以来,多喜和一良在原始老林里被折磨得瘦了一壳,浑身被蚊虫
叮咬、荆棘划破得像个烂丸子。此时他们正在峡谷里顺着一条溪水寻找,一良说:“看来我们得回到森林外休整休整,做些吃喝的补充了”。
多喜的眼睛正盯住脚下的小溪,溪水只没过脚面子,水质清澈而明亮。突然,
他弯腰从水里捡起一件东西,初看像一块掌心大的紫灰色小石片,仔细一看不由得大呼:“瞧,瞧啊,溪水说话了,溪水说话了!”
一良接过来一看,分明是一件古代陶器的残片,虽然被流水打磨得面目暧昧,但其器物的弧度尚在,他不知多喜为何对一块碎陶片如此大惊小怪?多喜说:“这里接近原始老林的心脏,距离山外太遥远,压根见不到近代人来过的痕迹,这古陶片不是在前面有古人存在过得证据,我们已经离那个山洞很近了?”
“是的,上帝是被我们的诚心打动了。”一良雀跃说。
“这古陶片既然是从溪水里发现的,这岂不是山外那位长者歌里唱的‘请让溪水对你说’?”
“对了对了,”一良嚷着,两个人已经顾不得浑身的创伤和疼痛,拄着青树棍子一瘸一拐沿小溪朝上游一边疾步走,一边仔细搜索。
才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小溪一转弯,前头的高山拦住去路,山脚下果然有个山洞,洞外是一个大水潭,洞口的一半浸在水里。潭水清幽明净,水里养着几片轻柔白云。
一良说:“瞧,洞外连着一条小溪,不正是老人歌里唱的‘洞外连着一条河’?”
两个人又惊又诧四面打量,多喜说:“这洞外的树木也奇特,怎么都长了那么长的针刺呢?”
“这就是长者歌里唱的的‘洞外大树长犄角’呀,你瞧那一对一对偶生的长刺像不像羊犄角?”
“可是洞外是那么大的一个深潭,如果真有小国国王和他的臣子被敌国困死在里面,那他们当初是怎么进去的呢,难道这附近还有别的入口?这么办,我们在四面找找,或许能找到别的缝隙钻进去也说不定。”
“别找了,”一良说,“正因为洞外有深潭,洞内有水,才构成敌人无法逾越的屏障,真要是别处还有入口,那就藏不住人了,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是,我们怎样进洞?”
两个人爬下了岩壁,隔着深潭向洞内窥测,里面分明一个黑黝黝深宫冥府,用手电朝里面一照,只有水光,看不见洞底。多喜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来我们该冒险游进洞了。”可是话刚说完,清幽的潭水里却翻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恍若滚珠溅玉。突然,大水合着洞口喷涌而出,多喜一愣,扯住一良就往高处跑,险些被氺卷走!
一良愣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忽然想起并叫嚷说:“这就是母亲所说的‘间歇泉’了,每间隔四十分钟喷涌一次,每次十五分钟,很准时的。”果然,不一会水就流完,一切又回复了固有的面孔。
多喜说:“一良先生,你说穿过这个洞就到那边的桃花源,可是在这荒凉的大森林里,我们几天都没见到一根人毛,这不是痴人说梦吧?”
“此时下一切结论都过早,只有游进去去看看才会水落石出。”一良已经在脱衣服。
多喜阻止说:“一良君,你是客人,我要对你负责任的!”
“怎么?陈君,你不会游泳?”
“不,我是在水边长大,可是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谚语,叫‘远怕水,近怕鬼’……”见一良莫名其妙看着自己,多喜解释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在他乡,对水下的暗流、石头和其他危险不摸底,是忌讳下水的。”
“那‘近怕鬼’又怎么说?”
“很简单,人在熟悉的生活环境里,对于哪里曾经死过人,哪里有坟山都了如指掌,一走近便害怕,而人在他乡却不会。”
“这句话和中国民间所有谚语一样迷人,不过它是说服不了我的,我对洞那边的人家向往很久了,那里藏有我要解开的所有谜团!”
多喜豪爽说:“行,请相信,我不是胆小鬼,”说着脱了衣裳一扔,神态比一良还还坚决。
一良从背包里翻出另一只很精致的袖珍手电筒交给多喜说:“我猜想洞里一定更黑暗,这是必备的。”两个人等到间歇泉喷过氺的下一个周期,迅速摸索着下了水,小心试探着往洞内游。果然越游,洞内越黑暗。可是两个人大约游了不到一百米,却到了岸,揿亮手灯,发现来到一个硕大的空间里,大过剧场。可是再往前就是地下暗河,已经无法前行。
一良依然在忙着搜寻通往山那边的通道。多喜仔细打量脚下,有了一些奇怪的物件,细一瞧,满地散乱着许多类似古人的肋骨、头盖骨,和尘封土盖的破陶片,以及破碎的青铜器、古玉器残片,已经残损得辨不清原先的物状,忙着喊:“一良先生,你对文物比我知道得多,瞧,这是什么年代的遗存?这些古人难道就是老人歌词里提到的他们被困死的祖先?”
一良接过打量半天,困惑摇摇头说:“陈君,这件事历史上有记载么?”
“我国的史料浩如烟海,没有人可以全读,”多喜说着又忽然想起,“嗷,一良先生,你好像说过你的父亲曾经来过这里,他是怎么知道的?来这做什么?”
一良不加思索说:“母亲说父亲做生意走过中国的每个省,也研读过众多中国历史资料,是名副其实的‘中国通’,他曾经通过这个洞,和洞那边的桃花源的山民做过生意的。”
“这怎么可能呢?再往前就是底下暗河,是根本无法通过的,这原始森林里更不可能有人家。”
可是一良仍在反复找寻,总想试图找到通往山那边桃花源的通道,他却发现脚下一片发黄的纸,拿起来借着亮光一看,还能看出字迹,忙着递给多喜。多喜发现这分明是从报纸上撕下的一角,报纸发行的日期是1951年2月2日,只是没有报纸的名称,于是据此判断说:“这至少说明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有人来到这里,可是此人来这没有人烟的地方做什么呢?”多喜说着又忽然发现一具完整的尸骨,其色泽和其它古老的碎骨明显不一样,很像是近代人留下的。一良也奇怪,切进去仔细一看便惊呼:“陈君,你看,头骨上还有个小圆孔,这个人难道是中了枪弹死去的?”
“这么说,除了你父亲,这里还有近代人来过?并将此人打死在这里?”多喜在沉思。
“是仇杀?这可是个藏尸的好地方。”一良谨慎地猜测。
“或许你说得对。”多喜说着用脚拨动已经腐烂的衣服残片仔细推敲。
“陈君,你说过你父亲是乡间医生,你能说清这位近代死者的性别么?”
“这好像是个男人,”多喜说着伸展两臂丈量尸骨长度说,“此人不高,大约也就一米六五左右。”
一良忽然从碎衣片中捡起一个小物件问:“陈君,瞧这是什么?难道是某种证件?”两人凑近了在手电灯光下仔细辨认。
“可惜,年代久了,一个字也看不清。”多喜很失望。
“我对这上面的文字很着迷,陈君,请你回去用显微镜看看,或许会发现什么神秘的信息?”
“我会弄明白的,”多喜说,“回去我就会弄明白,我对这个人的身份也很有兴趣。”两个人在寻寻觅觅间,又捡了一些青铜器残片。
一良说:“在这些青铜器残片上,或许有死亡古人的信息?”
“可是现在我们应该抓紧出洞了。”多喜说。
“那怎么行?我还要到洞那边桃花源去的,难道我会白来么?”一良急得跳脚说。
“你已经看见前面就是地下暗河,是根本无法通过的,更没有什么桃花源,我们已经逗留半个多小时了,间歇泉四十分钟喷一次,出了洞口再商量!”多喜说着抓住一良的手拖着就走。
来到洞口外,两人席地而坐,一良很失落地喋喋不休:“我还要再进去的,我一定要到山那边去的……”
多喜仔细琢磨后问:“你是不是搞错了地方呢?这个山洞显然是无法通过的,贵州这么大,或者说还有另一个叫野象谷的地方?我们再找一找?”
这似乎提醒了一良。一良想了很久才点头说:“或许你是对的,可是怎么找?远近连可以打听的人也没有。”
“这就说明我们该朝森林外面走,重新找人打听,有道是‘鼻子下面就是路’”见一良茫然摸摸自己的鼻子,和费解的样子,多喜一笑说:“鼻子下面不是嘴吗?问呗。”
两个人又在林海里摸索了几天,终于走出崇山峻岭,在夕阳西下的山寨旁边
刚支起帐篷,多喜的手机响了,接听后告诉一良:“一良君,我们老总说,你的公司有电话来,招你9号国过有事情。”
“9号?回国有事?什么事?”一良诧异。
多喜说:“老总没有具体说,今天已经5号了,这时候往回赶还来得及。”
“员工是不能因为私事耽误公司大事的,”一良转而又急眉急眼说,“陈君,
那我们找野象谷的事情怎么办?我是必须找到它的,难道就这样空跑一趟么?”
“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或许以后再找个机会,我陪你来继续找?”多喜安
慰说
证件解密
几日后,多喜和一良回到山东。
这趟贵州之行,劈头盖脸闯来这么多稀奇又令人费解的事情,令多喜的大脑
也分外地活跃。首先是相隔已经大半个世纪了,那个在洞中留下一片报纸的人为何去那个洞?一良父子俩为何也一前一后去那个洞?洞中还有那些古老尸骨和陶器、青铜器碎片,尤其是那具近代人的尸骨和颅骨上圆圆的弹孔。死者到底是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被何人所杀?从洞里那些残存的古陶片和青铜器碎片看来,如果说是盗墓贼发现文物后,为了文物相互残杀,倒是也能解释通,可是问题是那个留下报纸一角的人和一良的父亲这两个人究竟谁是杀手?真要是当年那个老鬼子为的独自鲸吞文物而杀人,这便是深埋了大半个世纪的天大奇闻了。可是有什么可以证明这种推论呢?他忽然想起那本字迹模糊的神秘证件,心想或许那上面有还没被揭破疑案的信息。好在市区中心医院里有个同学,他决定借助医用显微镜看一看。
二日一大早多喜就赶到医院里,他的同学在显微镜下费了好大劲,终于从证
件的封面上辨认出《良民证》三个字。多喜听了一惊,这不是说明死者和一良的父亲都在抗战时期去过那个洞?他们是同时去的还是一前一后去的?如果是同时去的,那岂不是证明一良的父亲有凶手的嫌疑?如果是一前一后去的,那凶手可能另有其人,比如那个留下报纸的人。当然,如果能弄清死者与这两人之间的谁共过事,便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弄清事情的真相。为此,多喜千方百计找到市里的考古单位,花了钱请人对证件上所有文字做了药物和技术处理,终于厘清证件上的详细信息,更坚定了他去死者的故乡挖掘事实真相的决心。
傍晚,多喜在厨房里帮着妻子切芹菜,心事重重间一不留心指头上挨了一刀,
血流如注,遂捏住指头喊妻子找云南白药。妻子一边上药包扎伤口一边快人快语:“你今天怎么老是心不在焉?想哪位情人呢?”
“死者的证件我终于弄明白了,”多喜依然如在梦寐中,“那是日伪时期的
《良民证》!”
“《良民证》?我只听说过,还从没见过,那上面都写的什么?”
多喜伸手从兜里掏出他从证件上抄写的文字说:“瞧,证件的主人和我同姓,
姓陈叫陈谷,宣统年间出生,家居南京下关葫芦巷27号,因为字迹不清,又像29号。”
“哦,一个南京人怎被打死在那里?”
“我也在想这个怪问题。在那个年代,如果是仇杀,那确实是藏尸的好地方,
可是要是因为去盗取文物呢?”
“你在洞里还见到文物了?”
多喜又打开报纸抱着的一些破碎的陶器、青铜器、古玉器残片:“这都是来
自那个洞,我原是捡回这些青铜器碎片给孩子换糖吃的,现在想起来它们很可能来自文物的身上,盗墓賊因为发现珍贵文物互相残杀的事,从古到今屡见不鲜,真要是那样事情就不简单了。”
“不简单又怎么样?大半个世纪以前的屁事了。”
“怎么?不就是解放初期或者抗战时期么?我必须弄清死者是和谁一道去
的,因为什么原因被什么人打死的?”
妻子忽然笑起来埋汰丈夫说:“你的脑袋是不是让驴踢了?这关你吃喝,
还是关你做生意?瞧你像个大侦探,还痴迷得奋不顾手指头!”
“你懂什么?一良说过,他父亲也去过那个洞。”多喜说。
“瞎想什么呢?一良的父亲不是个生意人么?他为何要跑到那个洞里去杀
人?”
“是不是他杀的还不敢说,我想我一定会把事情弄清楚。”多喜固执地说。
那天晚上,妻子和孩子已经躺下,多喜还坐在写字台旁边,面对桌子上的那
本证件仔细地翻查字典。床上的妻子睁开朦胧的眼没好气地埋怨:“还不关灯?你这样捕风捉影地瞎折腾,还叫人睡吗?”
多喜自言自语说:“宣统年间,我在查历史年代表,这个陈谷应该多大岁数?
那个洞是根本没法通过的,更没有什么桃花源,是不是当年的老鬼子和如今的一良都在说假话?”
“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妻子嘟囔,一生气扯过被单蒙上头。
多喜依然自言自语:“那杀的可是俺中国人啊,你想想,一个东洋来的老鬼
子,显然一个人深入大山里不方便,会不会雇用那个叫陈谷的人带路?我是说,就像我给一良带路一样?”
孩子也还没睡着,掀开被子问:“老爸,什么叫《良民证》?”
多喜头也不回说:“小孩子家,不准对任何人乱说!”说罢又对妻子说,“我
想到南京下关走一趟,这件事情太折磨人。”
妻子忽然坐起来吵吵:“那是公安局局长管的事,你一个泥腿子农民,你以
为你是谁?”
多喜略沉默后说:“自从有了这个推断,我对这个一良也生出更多警惕。”
“你和一良不就是生意的关系么?管那么多干什么?”
“从表面上看,这个人似乎很热情,”多喜说,“在开拓日方市场方面还真
地帮我办了好几件事,可是他在演一场什么戏呢?这个疑团太纠缠人。”
“如今的生意人有几个讲是真话的?有你那么认真的吗?”
“这不是纯粹生意上的事情。一个多月前,他才来不久就兴趣十足要和我交
朋友,现在想,这件事也不那么简单。”
“天哪,你向来一根直肠子,怎么变得弯弯曲曲,疑神疑鬼了?”妻失去了
耐心,上去关了台灯。
一良秉承了日本人严谨的工作作风,在回国前仅剩下的两天里,依然在争分夺秒调查指导蔬菜生产流程方面的各种细节。在蔬菜分检车间,他一边做着记录,一边和车间主任开着玩笑:“哦,‘没遮拦’先生,我要明天要回国一趟,关于分检包装程序我已经讲了很多,我期待这项工作能有新起色,请多关照。”
梅哲贤问:“回国?一良先生,我们才混熟你就要走?”
“是的,公司暂时招我回去有事情。”
“别不是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不,我的夫人因为车祸已经不在了,我还是单身。”
梅哲贤一愣说:“怎么,你这回是想在俺中国找一个?”说罢困惑地看一眼
陶仁艳。一良来到包装组,在和陶仁艳聊天的时候,梅哲贤扯扯身边的小青工,往那边呶呶嘴说:“这个小日本,他说他还是单身,难道是看上我们那朵油菜花了?两个人还满黏乎。”
“如今的大姑娘时兴找洋人,连体育明星、歌星都抢着朝人家的怀里钻,这
算啥稀罕?”小青工不屑说。
“别的洋人还情有可原,至多有点崇洋媚外,可在报纸上我一见到中国女人
向东洋人投怀送抱,妈的我就满耳朵都是‘花姑娘花姑娘的’……”
小青工说:“听说有个体育明星,嫁到日本不说,还取了个日本人的名字,你说她心里还有俺那些屠刀下断头少胳膊的祖宗么?”
“是的,一想起有个日本人搂着俺的体育明星翻云覆雨,我就想起当年老鬼
子端着刺刀对我的同胞练人体刺杀……”
两日后的早上,多喜为一良送行。在赶往机场的小车上,多喜问:“一良先生,你这趟回去,还回来吗?”
“当然,我在中国的工作期是半年,”说着忽然想起,“哦,陈君,那个证件上的文字你看清楚了么?我是嘱咐你用显微镜看看的。”
多喜暂时还不想让他知道事实真相,搪塞说:“看了,年年代太久,只看出
死者好像姓陈……”
“更多的依然看不清,是吗?”一良觉得遗憾。
“是的,一良君,那个‘桃花源’对你那么重要吗?”
一良略微沉思说:“这牵涉到我的家事,具体说是牵涉我和哥哥的之间的一
些家事。”
多喜更糊涂,又不便深究,只是问:“你的哥哥多大了?也是生意人吗?”
“哥哥快六十岁了,我们早已分开过日子。”
“一良君,你说过,你的父亲除了做生意,就是喜欢探险,可是你发现令尊
还有没有别的爱好呢?譬如文物收藏之类的?”
“父亲生前确实很喜欢收藏,”一良说,“我们家的古董也是有一些的,有
的也来自中国。”
多喜心里一“咯噔”,想起野象谷山洞里那些破碎的陶片和青铜器残片,看
着一良沉思不语。
“这很奇怪吗?”一良问,“在漫长的历史上,文物难道不也是商品交流的
一部分?据我所知,如今你们那些名贵的古代青花瓷器,就曾经是重要的出口项目,如今发现的海底沉船可以证明。”
“是的,我在为我们古老的文明自豪。”多喜随口敷衍,心里却波涛汹涌,
心想既然那个老鬼子很喜欢倒腾文物,既然他家有来自中国的文物,这不是说,杀害陈谷的凶手距离那个老鬼子越来越近了?
就在一良回到日本后的当天下午,康泰正指使搬运夫,把一台刚买的高档
金属保险柜运进屋。夫人问:“康泰君,买了这么好的保险柜?家里不是已经有了保险柜吗?”
康泰不语,招呼搬运夫直接运到里间卧室,支走搬运夫,反掩上门,拿过
黑皮箱,把那批文物极珍惜地清点一遍,小心放进保险柜并设置了密码。夫人问:“康泰君,我知道这很重要,需要我知道保险柜的密码吗?”
康泰没置可否,只在说:“以后不准孩子随意进这间屋子!”
夫人离开后,康泰来到客厅里,仰头靠在沙发上沉浸在默想中。妻子调一杯
咖啡送上说:“康泰君,身体不舒服?”
康泰小啜一口,含在口里久久才咽下,语态沉重说:“几天前,我已经从母
亲那里知道,一良果真是去了中国那个叫贵州的地方,还带走了母亲为他临摹的草图。”
“你是说,他在寻找父亲买文物的地方?”
“一良一开始怀疑我,我并没放在心上,可他这回去中国已经快一个月,我
猜想,这很可能与文物有关。”
“大半个世纪了,你在担心什么呢?”
“‘出自后仓,藏之野象’,那可能是父亲在提醒我们,野象谷还有机会,
可是一良已经捷足先登了。”
“捷足先登?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康泰那眼睑扇了妻子一下说:“妇人之见,如果他真从野象谷获得了相同的文物,不久前我向船舶大佬山本先生卖的那三只青铜爵,岂不成了他指控我的证据?所有这些因素加起来,让我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妻子忽然想起说:“听说一良从中国会来了,昨天有个朋友在机场看见了他!”
“你的朋友?一良对他说些什么?”康泰急着问。
“不知道,或许只是礼节性打招呼。”
康泰在客厅里踱步,似自语,又似对妻子说:“看来我也很有必要去一趟中
国,按照我这个副董事长分管的业务,这是很方便的事。”
“一方面弄清楚一良在中国做了什么,二方面为我们获得更多的宝贝?这是
个不错的主意,可以一举两得。”
“不,是一石三鸟,”康泰说,“如果我如愿以偿得到了同样的文物,一良
就再没有理由怀疑我卖的那三只爵是来自于父亲,我可以提供证据证明,所有的文物都是我从中国亲手淘来,他知道我曾经去过中国的。”
妻子赞赏地感慨:“康泰君,你总是想得很周到,什么时候动身呢?”
“公司有几件要紧事还没做完,我想,至少该做些准备了。”
周日的上午,太阳照在翠绿的山岗上,康泰独自在山坡下打高尔夫球。一辆
摩托从不远处射到球场边停下,车上跳下一位二十多岁很彪悍的小伙子,对康泰鞠躬说:“副总裁先生,招我有事?为你效劳我感到荣幸。”
“野坂君,何必这样客气?”康泰知己地拍拍他的肩,“我们好几年前不已
经是朋友了吗?”
“是的,”野坂说,“可是你现在已经是我的直接上司了,祝贺你!”
“谢谢,等一会陪我打几杆。”康泰说。
野坂受宠若惊,甚至有点难以置信。康泰一杆子打出去看也不看他说:“野
坂君,你的司机差使做了几年了?不想换一个更好些的差使做做?”
“副总裁先生,你是说……?”野坂越发显得莫明其妙。
康泰只顾向标志杆走去,野坂诚惶诚恐跟着。见康泰捡起球,来到树荫下
坐在一大块塑料布上,野坂忙着拿起瓶装饮料递上去。康泰小啜一口说:“野坂君,祝贺你,我已经向总裁报告过,让你到我身边来当差,乐意吗?”
“这是真的吗?我该怎么感谢你呢?”野坂以为听错了。
“做好你的工作,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
“可是你知道,我只是个小车司机,能为你做些什么呢?”野坂谨慎地问。
“据我了解,你学过揉道,还喜欢登山,有丰富的山地生活经验,可是最高
的山峰是在中国,不想去那里试试身手?”
野坂仍然摸不着头脑:“康泰先生,只是登山么?”
康泰依然沿着固定思路说:“不必多问了,你知道一个日本武士应该具备些
什么素质吗?”
“把对国家的忠诚和上司的服从视为第一生命。”
“记住,还有保密,对我要你做的所有事情守口如瓶。”
野坂忙着说:“我会的,我会做到的,康泰先生。”
“我知道你还从没去过中国,除了地大物博,你对那个陌生的国度还知道什
么?”
野坂想了想说:“中国有些地方好像还很贫穷,可我爷爷曾经作为帝国的军
人到过中国的许多地方,说那里物产很丰富,江南的女人很漂亮。记得我小时,我们家客厅里的红木家具和古字画都是来自中国。”
“是的,你爷爷没说错。”康泰说,“不过时代不同了,我这回去是为公司
的发展。”
“嗷,以后要在那里设分厂吗?就像在台湾和越南一样?”
康泰摇头说:“中国的贵州还很落后,可是那里水源很丰富,很适合小水电
站的发展,也可能成为我们庞大的电气买方市场。”
“用我们的机电产品抢占那片市场?”
“不是‘抢占’,应该叫‘培养’,或者用中国人的说法叫‘孵化’。当地
政府虽然急于发展小水电,又苦于拿不出足够的资金,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先给他们点无偿‘捐赠’,或者叫‘扶贫’,获得她们的信任和感戴后,那就是我们的收获的季节了。”
“捐赠?”野坂质疑说,“这好像不符合生意逻辑。”
康泰对这话表示出明显的不屑:“野坂君钓过鱼吗?钓鱼的总要先要先毫不
吝啬地向垂钓点抛一些饵料,而后那钩头上很快就有你想要的答案。”
“还可能是个大家伙!”野坂讨好说,两人纵情大笑。
南京私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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